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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p;“窈娘……”往日最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如今听着却十分虚弱,央求似的低低唤她。

  她挣扎的动作不由一滞,紧接着就被抱进车里。

  裴璋发丝披散,连梳都未曾梳,身上的衣袍愈显宽松,就这般斜斜靠在马车中。他面上透着股苍白的病色,正勉强朝她撑出一缕笑意来。

  车帘随之合上,这一片狭小空间,唯剩下她与他彼此相对。

  “窈娘……”裴璋俯身欲来拉她的手,阮窈下意识向后避让,他身子随之晃了晃,便往一旁倾去。

  她终究没能眼睁睁看着,只得伸手去扶住他的臂。然而阮窈指尖不断发颤,纵使隔着衣衫也无法掩饰。

  见她如此,裴璋缓缓靠在她肩上,虚弱嗓音里能听出几丝哀怨:“纵是同我置气,也莫要离我这般远……”

  阮窈胸口起伏了几下,红着眼问他:“那我且问你——你为何要瞒着我?”

  他沉默片刻,话语里带着无奈:“……我自知本就未必能留得住你,若再时日无多……恐怕你兄长亦不会许你待在我身边。”

  阮窈愣愣地听完,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世上怎会有像你这般自私至极的人……”她心里生出一股悲愤,可吐出的字却渐而转为哽咽:“你不是曾说过,定然会寻到解药吗?若你寿数将尽,为何还要想方设法令我……令我对你……”

  裴璋直直盯着她,漆黑瞳仁里覆上雾蒙蒙的水气,毫无气血的嘴唇也动了动。

  随着话语,她眼底渐渐氤氲出泪花。

  “对你……动情……”眼泪顷刻间滚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任凭过往再如何神姿高彻,他这回病下来,也折损得只剩憔悴了。

  裴璋分明不是个好人,可她却如此真切地为他感到哀恸。他的生命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渐渐消逝,而阮窈的心尖上,也像是被什么凿出空落落的洞,冷风呼呼往里刮,疼得她连肺腑都在颤抖。

  她不想再哭,因为过去已然为他哭得太多。于是她默不作声抹去眼泪,可紧接着又有泪珠往下落,温度近乎于滚烫,更令她收不住泪意。

  听闻动情二字,裴璋瞳孔微微一震,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他抬起眸,笑意从眼中溢出,连睫羽都似乎颤动得有几分欢欣。

  “你爱我……”他嗓音轻柔,近乎像是某种满足的喟叹。

  “那又如何?”阮窈抹着泪,怨愤无比地盯着他:“我是对你有了情意,可情意是世上最不要紧的东西。”

  “等你死了,又怎还能管得到我……恋慕我的郎君从来都不少,我会忘了你,再嫁给旁人。我会与别的男子生儿育女,还要携着他去给你祭扫……”

  阮窈终于忍不住了,嘴上说着刻薄的话语,可眼泪却不断往下落,最后喉头哽得再发不出声来。

  她是到了这样的时候,才恍恍惚惚明了过来,原来自己也是喜爱着他的。可她不该喜爱他,也不想喜爱他。

  于是她尝试去追溯这丝让她感到羞耻的情意,最终却是徒劳无果。似乎是由记忆而生,却又不知所起,就这样隐晦而坚实地扎根在心中。

  纵使他根本就不是彼此初见时那个端方君子,纵使他手上甚至沾有自己父亲的血腥,纵使他的算计让她一度恨不得他去死……

  可往事不可追,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的确希望他好好活着,而不是死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冬日里。

  裴璋的指尖发颤,冰凉的指腹不断拂去她的泪:“你不会。”

  “窈娘……你不会另嫁他人,也不会与旁人生儿育女……”他嗓音低哑,一遍又一遍地缓声复述着。

  裴璋的眼尾也随之发红:“你爱我……只爱我,也只能爱我。”

  阮窈眼泪渐渐停了,听见他不断自语,抽噎了一下:“……疯子。”

  他没有否认,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一生短短二十余年,实在没有多少愉快可言。他过去从不觉尘世有何值得眷顾,可如今却也贪恋起眼前这温暖来。

  如今见她伤心至此,这不舍更是浓烈了数倍,永不愿与她分离。

  若能活下去长相厮守,自然是他心之所向。可倘若不能……

  裴璋轻抚着阮窈的发丝,极缓慢地闭了闭眼。

  而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正微不可见地发着抖。

  第97章 唯有她……才肯怜惜他

  两日之后,城中忽然下起罕见的大雪。雪势纷乱宛如鹅毛,风霜也像刀剑一般逼人。

  不到三日,连河水也全然冻住,天地间唯余一片惨白。

  这场白灾来得猝不及防,又急又快,信兵也恐是死在了外头。

  霍逸早就领兵想要从肃州折返,沿路却多番不顺,一直遭受异族兵士伏击。如今雪路难行,就此与城中断了联系。

  援兵久久不至,北下的胡人与其他异族兵马本就倚靠帐篷而活,可帐顶承受不住这样的积雪,渐渐有人被陆续冻死。

  他们原先还忌讳着长平王父子,而今一个重伤,一个被雪拦截在外无法增援,很快就在这场大雪的催逼下举兵攻打盛乐。

  守在城内的兵士尚有容身之处,可外头苦寒之至,没有柴火与冬衣,他们战败是死,不战也是死。这一腔怨气与恐惧都化为滔天战意,疯了一样地要攻下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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