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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待她是偏爱的,尽管嘴上不说,但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她在家更是成了狐假虎威的小霸王,作威作福,哪怕被打了罚了,也从不放心上,照样捣蛋。

  小孩子其实比谁都精,她也知道老爷子是偏心她的。

  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性格最易内向敏感。她这辈子和爸妈相处的时间最短,小半辈子时间都是在老爷子、兄长和大伯一家庇护下成长的,但依然长得乐观豁达。

  她以为人生就会这样顺利地、日复一日地过下去,从未想过,也不敢想,人与人之间所有缘分都终有收尾。

  如今哥哥远赴南岛,音讯杳无,老爷子病重,躺在手术室,生死未卜。

  只余下这一个沉寂而漆黑的黎明。

  “露露。”身后温和的声音叫她。

  灼热的火焰燎了下指腹,烫得她下意识一松指,打火机险些坠地。

  她扭头看庄谌霁。

  他说:“查到了。”

  他给了一个南岛当地的号码。

  她对着他手机里的数字,一个键一个键地输入,反反复复核对,直到确认一字不错,手指才停在拨出键上。

  庄谌霁没有催促她。

  愣怔几秒钟,她忽然又关了手机,说:“用你的手机打吧。”

  “好。”

  他按了拨通。

  她从他手上接过手机,将音筒放在耳边。

  电话那边的彩铃是系统铃声,响了大约二三十秒,电话接通了。

  她猝然屏住了呼吸。

  电话那头的男声很低沉磁哑,说:“喂。”

  一滴水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浸湿灰白水泥。

  暴雨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直到温热的指腹擦拭过她的下颌,她才发觉那不是窗外的雨,是眼泪。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电话那边问:“打错了?”

  她缓缓深呼吸,平复情绪,飞快组织语言,四平八稳说出腹稿:“您好,我是于露,在联系簿上翻到您的电话,不知道您是不是我们于家的亲戚。家里长辈今日病重,特告知一声,希望不会打扰到您。”

  电话那边静了两三秒,然后他说:“你是要找谁?”

  “您是于江吗?”

  “我不是,我姓傅。”

  他说,“你应该是打错了。”

  她也随声附和:“抱歉,那打扰您了。”

  电话那边只有一声很轻的:“嗯,没关系。”

  短暂的沉默。谁也没有先挂电话。几不可闻的呼吸气音隔着漫长的电信号传递到彼此耳侧。

  此刻,宇宙、光阴都拉成一张薄薄的纸,他们在一张纸的两个对角,离得很近,而又很远。

  海岛风声阵阵。吹刮着关得不严实的窗。

  男人赤脚站在红木地板上,纯黑的裤脚逶迤在光洁的脚背面,晨曦已至,天际线有白光,是一道鱼际白。

  他安静地听着电话那边很轻的、委屈的沉默,听到了一声很轻的擤鼻声,“嘟”的一声响,对方电话挂断了。

  空旷的室内,只有他一人。

  可又有无数细密的丝线,从四方八面穿来,将他牢牢地固束在原地。

  他握着手机,长久没有动。仿佛听筒里还有她的声音。

  凌晨之际,酝酿了一整个夜晚的风暴将空气中的水分凝聚一块,骤然倾倒而下。

  老爷子的病危通知单是跟随暴雨一起到的。

  近九十岁的高龄了,强硬的急救手段连医生也不敢上,心率一度暂停,在一针阿托品急救下才勉强从死神手下抢出几分黄金时间。

  老爷子的状况差到已不适宜转院,军区医院专家赶来第一医院会诊,连夜开会商议后续治疗方案。

  及至凌晨,算是有了好消息,老爷子从抢救室转至重症观察室。一台ECMO以数根管子连接器官,强行拖拽着病人生命。

  所有人都清楚,到了这个程度,老人还能全须全尾出院的可能性是零。即便不死,也将临终卧床。只是没有任何人敢担这个责任,家属又不在乎钱,便让那昂贵仪器维持着老人若有似无的心跳。

  宁瑰露站在玻璃窗外,不挪步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那道身躯。

  曾经那么高大、无所不能的身影忽然渺小到几乎看不见被子的起伏了。他老了,也瘦了,人像被光阴吸取了精气神,变得干瘪。

  她是无神论者,从不信鬼神,而此时她一遍遍用视线临摹那道轮廓,第一次希望世上真的有神明能听见凡人的祷告,能听见她一遍遍在心里乞求奇迹发生。

  老爷子病倒的第一天,宁瑰露猫在门外守了第一夜,一整晚没有合眼。

  表哥来换班,让宁瑰露和庄谌霁回去休息一天再过来。

  她满身烟味,大伯和大伯母定然也闻到了,却没有说她什么。

  宁瑰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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