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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瑰露起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是自己握着他的手不舒服。松开了手指,拍拍他的手背道:“得,知道您不喜欢被摸着,不碰您了,您别乱动。”

  然而老爷子仍然执意要抬手。宁瑰露后知后觉,她将他手握至脸颊旁,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爷子动动手指,想要拨开氧气罩,苍老虚弱的声音透过一条缝的空气介质,很轻地传到了她耳朵里:“小露……”

  “哎,我在呢。您这是做什么?嫌戴着不舒服啊?别犟啊,等你好了这玩意才能下,不能乱来,知道不?”

  她还有模有样地训责起来了。

  老爷子费力掰着氧气罩,又用力吐字道:“记住……”

  宁瑰露心里一突,忽然有种强烈的坏预感。

  她攥紧了拳头,僵持了一会儿,才缓缓低下头,弯下腰,几乎要将耳朵贴在老爷子唇边,她轻轻说:“您说,我听着呢。”

  老爷子的声音很低很轻很含糊,要很用力很费劲地分辨才能大致地听明白每一句话。

  他说:“……回家。”

  眼眶一下涨红了,宁瑰露闷声憋着气,声音尽量平和地应着:“嗯,回家,然后呢?”

  “坟,上坟。”

  “好,回家,上坟。我记住了。等您好了,我们回家,给奶奶、二姑、四姑、五叔、六叔和七叔上坟。”

  “江艇……”

  宁瑰露耳朵涨得发痛,没听清楚,重复道:“家里?家里怎么?”

  “江艇……”

  他声音越发粗重。

  宁瑰露按下他手臂,制止他想一口气将话说完,道:“我听到了,江艇,宁江艇,对不对?您别着急,喘口气,慢慢说。”

  老爷子又吸了几口氧气,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

  过了一会儿,心率平缓一些了,他又努力将氧气罩拿开,气音哑沉说:“小露……”

  “在呢,听着呢。”

  她不错眼地盯着老爷子苍老沉暮的面容。在她潜意识里,老爷子就好像应该永远都身强力壮,永远不会有走向死亡的一天。可光阴无情,无论壮年时期多么刚硬强劲的人,依然会无可遏制地走向衰老松弛。

  崖口悬着的巨石摇摇欲坠,终于脱身下坠,重重砸进深海,掀起滔天巨浪。她无比清楚而又无力地意识到,他们爷孙终于还是走到看一眼就少一眼的这天了。

  睫毛一眨,一滴眼泪就滚了下来。

  她揉揉眼睛,声音很小,很软地说:“哎呀,睫毛掉进眼睛里了。”

  老爷子的目光第一次这样温润地落在她脸上,像一只手揩过她脸上的眼泪,他说:“小露……”

  “嗯……小露在呢。”她无比耐心,一遍遍回应,揉掉满脸的眼泪看向老爷子。

  “等我走了……”他很吃力地交代着后事,“不办酒,不办席,火葬,和你奶奶……”

  “好,我记着呢。但您,但您不能只和我说啊,等您好了,您把我们都叫到一块,我们一块听您说。”

  他的视线移向头顶,目光渐渐失神涣散,呢喃道:“老了,总要走了……我……我那么多战友,还有你姨,叔,都等着…

  …等着我。”

  “你胡说。他们都走了那么多年了,就是投胎都快有我这么大了呢!”

  “我没去,他们不敢走啊。要,要听军令的……”或许是有些迷糊了,老爷子阖着眼睛,话也越来越含糊,他说,“我们现在有……大航母,能上太空站,登月球……”

  宁瑰露再也忍不住了,她痛苦得像要把心揪出来了,却只能无声痛哭,用手肘用力挡着眼睛,眼泪却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往下淌。

  “江艇……”

  老爷子用尽力气,将手搭在了她手肘上,说:“家,回家……”

  “好…我叫宁江艇回家。”她声音已经堵塞到不见鼻音。

  说完这些,老爷子留恋地再看她一眼,长吐一口气,缓缓阖上了眼睛。

  宁瑰露不停摩挲着他的手掌,试图捂热他冰凉的手。那粗粝的,满是伤疤的手掌,拉着她走过蹒跚学步的时光,宽厚地将她揽进怀里,为她遮风挡雨,也在她不懂事的时候,雷霆急雨般落在她身上。

  他是她这猢狲的五指山,是她曾经仰望、想要掀翻、如今无比留恋的大山。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这样的一无是处,没有长生不老的仙丹,没有起死回生的仙法,她只能徒劳地看着最爱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心率检测仪还在波动起伏,宁瑰露心底已经清楚老爷子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仍想徒劳挽留,她攥着胸口佛玉,握着老爷子的手,低头祈祷,虔诚渴求神明给她一点奇迹。

  直到探视时间到了,护士将她催促出病房。

  一走出病房,宁瑰露立刻将电话打给了宁江艇在南岛的电话,可她难以置信,电话那边竟然再度提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宁江艇将这个号码也注销了。

  从病房出来后,宁瑰露便直奔安全出口。庄谌霁不放心,跟着过去看。看见宁瑰露握着手机愣怔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抬手,将手机砸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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