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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洗手间,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看看阳光刺眼的天空,慢慢地,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朝着庄谌霁刚刚给他留下的墓碑号走去。

  庄谌霁不说,他也是知道的。

  他们一家都在那儿团聚了。奶奶、二姑、四姑、五叔……如今老爷子也躺在了那儿。

  他拾起鲜花,抽掉破碎的花瓣,将一束青菊放在了那一垒垒鲜花上。

  他跪下,对着老爷子的墓碑重重磕了三个头。

  那样宽阔的墓山上,一方方墓碑整齐排列,两侧齐整的树木像是守卫的哨兵,那样壮观的坟墓中,有一道身着深蓝色西装,黑色皮鞋的身影匍匐在地,头抵着泥土,跪了许久、许久。

  起风了,树叶哗响。

  鸟啼声悠扬地盘旋上天。

  宁瑰露将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看向那个一瘸一拐从长阶上走下来的身影。

  记忆里他还是个少年。穿着永远不换的蓝白色校服,永远吊儿郎当的样子。

  连宁江艇都老了。

  脸上是胡渣,松垮的肩背有些佝偻,像个失意颓丧的中年人。

  那还是她哥哥吗?

  她在心底疑惑。

  在他要从她车前走过去的时候,她按下了喇叭。

  喇叭长长响了一声。宁江艇回头。

  她说:“上车。”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怎么?不敢?”……

  明澈的日色透过玻璃窗,水纹般地覆在她干净的面容上。

  她穿着一身黑色祭服,中领长裙长至脚踝,宽摆的裙子一点不耽误她抬腿踹门时动作利落飒爽。今日化了淡妆遮盖脸色。唇色薄红,被她抿得有些脱色,下唇斑驳。已经长至肩胛骨的头发尽数绑起,收束成一个朴素的低丸子头,不露一丝碎发,以显庄严。

  很久没有认真打扮过了,乍然一妆点,模样依旧年轻得如同二八年华的光景。

  搽白的脸刷上腮红膏,遮掩数日辗转难眠的疲累和双眼的红肿。脸色能遮,眼里的精气神却遮不住,只有愁闷和疲累。

  宁江艇走至窗侧。

  兄妹隔窗相望。

  她眼里不见喜悲,像一座玉质的寡冷佛像。

  宁江艇想起小时候,亲戚拿“金玉良缘”做比,说他是金做的,妹妹是玉做的,不是金比玉贱,也不是玉比金贵。可金子摔摔打打不碍事,玉是要养的,磕着碰着,就坏了。

  他不爱听这话,下意识地觉着不是什么好话。他反驳道,我妹妹也是金做的。

  金雕玉琢的小团子,一下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抬起手,干燥修长的手指停在窗前,与她端丽脱俗的脸只有半尺之隔。

  忽而,他又攥起了手指,骨节分明的指节倏落在窗外。他低头,声音很轻,带着疏离客气的意味:“我就不上车了,现在很多人在找我,我得……想办法回南岛。”

  她侧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盯着他的眼珠子黑黝黝的,像一粒不辨物质的黑宝石。

  她开口,又重复一遍:“上车。”

  “露露。”经年不见,他身上鲜活的朝气像被砂纸一层又一层地打磨掉,和缓的语气和沉郁的目光都是从来不会出现在少年宁江艇身上的气质,他说,“我们走太近,对你不好。”

  “上车!”她甚至不问缘由,依旧固执己见,侧了下头,反问他,“是要我帮你开车门吗?”

  对视了几秒钟,他从她眼里看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他轻轻叹气,拉开后车门上车。

  车发动了,提示铃还在叮叮叮地响。宁瑰露说:“把安全带系上。”

  宁江艇岔开腿,支着手肘俯身向她靠近,听到她的提醒才靠回椅背将安全带拉起扣上。

  他的妹妹,一个曾经放学要他背,过马路都要攥着他的手的小姑娘,如今已能熟稔地把握方向盘,倒车出库。

  反光镜照出她的眉眼,精致、疏冷。

  曾经有很多人说他们兄妹眉眼和鼻梁很相似,如今他再比较自己倒影,不意外地发现已经找不到什么相似了。

  父母给了第一张

  脸,岁月雕琢出第二张面目。他们早已渐行渐远。

  墓园的银杏和白杨层层倒退,像扎根的守卫。风刮得眼睛发酸,他又收回视线望向妹妹的背影。

  车内太静寥,他寻了一个话题,斟酌着,缓慢问:“你和小庄……还在一起?”

  宁瑰露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重复了一个字:“还?”

  宁江艇换了一个坐姿,搭起一条腿,转而又说:“前几年听说你和张家的那个处得很好,怎么分开了?”

  她目光扫过后视镜,冷淡地扯了下嘴角:“你人在海角天涯,倒对这边的事很了解。”

  他说:“你不是带他去南岛玩过吗,小姨讲的。”

  “小姨最近还好吗?”她顺着问。

  他不设防:“她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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