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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将要改变了。
在这个与世隔绝海岛上,在不远处的未来,他自欺欺人的面具会被一点点揭开,到时候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她方才的眼神,带着滚烫的爱慕和坦诚的渴望,绝对不会出现在兄妹之间。
……
不一会儿,夕阳落山,逐渐沉入海平面。那海天相接处像是一道被划开的伤口,泛着鲜艳的殷红。再往上,色彩绚烂的晚霞布满天空,一朵朵肥胖的云压在棕榈树头顶,上层是轻盈的淡紫色,垂下来的肚皮是沉甸甸的橙金,整个世界仿佛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蓝紫色滤镜。
远处,篝火依次亮起,星星点点如同萤
火,让眼前的一幕看起来如梦似幻,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沈念牵着哥哥的手,坐在沙滩上,雪白冰凉的海水时不时冲到他们脚边。
方才她在海边玩了会儿水,累得气喘嘘嘘,于是便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呆着,看着头顶橙黄色的天空。
眼前的一幕太美,好久,他们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突然开口:“哥,其实前几天我和李雁去吃饭了。”
赵涟清“嗯”了一声,仿佛在意料之中。
“她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不过,她说会为我们保密。”沈念笑了笑:“你说,如果我们是正常的兄妹,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别人也不会特地找我说什么。但是她却看出来。”
赵涟清摘下墨镜,挂在衣领上,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的大海。
“你否认了吗?”
“没有,我承认了。因为她认识我亲生母亲,知道我们两个肯定不是亲兄妹。”
话音落地,赵涟清扭过头,看了过来,目光倒映着天上的晚霞,好似一碗澄澈的蜂蜜水。沈念冲他笑了笑:“哥怎么是这幅表情?担心我会跟她跑掉吗?”
赵涟清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还说了什么?”
“就是我妈妈的事。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去了解过她,甚至都忘了她的样子。听到李雁那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妈妈在成为我的妈妈之前,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和世界。”
孩子很难意识到这一点。
社会对于母亲的定义,是一种无私奉献的形象。他们期待一个女人剖开自己的肚皮,诞下新的生命,然后要她为这个新生命负责。在此之前,这个母亲是活泼还是文静,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是喜欢吃甜还是喜欢吃辣呢?统统都不重要,一旦进入到母亲的角色之中,只有「利他」这一个属性。
要利于家庭,利于丈夫,利于孩子。
要满足社会的期待,老公的需求,孩子的依赖。
要事业家庭双成功,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像个女人但也不要太有女人味。总之,成为母亲是个高尚的角色,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赞扬过母爱啊!
多么伟大,多么无私,女人能当妈就偷着乐吧。
沈念也发觉,自己只记得母亲在家里照顾自己的模样。
瘦瘦的,高高的,素面朝天的。
却不知道她拿起相机,成为记者时的样子。
又或者说,作为孩子,她不曾关注过母亲的事业。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知道母亲去世的早,所以哪怕自己已经忘了母亲的面容,也觉得是情有可原。但实际上,这个女人在成为自己的母亲前,已经有25年的人生了。
成为她的母亲,只有五年。
所以比起“沈念的妈妈”,这个女人更习惯做她自己。
“这几天李雁一直在给我发我妈妈的报道和照片。那时候互联网还没这么发达,网上留存的不多,她说这些都是她当时觉得写得很好,特地存下来的。我都看了,她真的很有文采,我好骄傲。只是可惜,她走得太早了。”
小姑娘看了眼远处的天空,夜幕逐渐降临,绚烂的晚霞被夜色稀释,逐渐失去了生机。
“我都没能问问她,她的新闻理想是什么,当初为什么要做一名记者。”
赵涟清看着她,唇角的笑意逐渐消散,指尖微微收紧。
明明两个人坐在一起,近在咫尺,可他无端有种别离的感觉。身侧的小姑娘好像要变成海鸟,从他身边飞走了,飞到海的尽头去。
而他是因为她才存在的人,他却没有翅膀,只能留在陆地。
能不能不要离开?
能不能不要去海的那边?
能不能不要那么快长大,像小时候那样留在他身边,满眼里都是哥哥,烦恼的不过是考试作业,而他也只需要考虑柴米油盐。
“哥哥。”她的声音被海风送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赵涟清回过神来,看向她,夜幕里的小姑娘像是一条第一次浮出水面的懵懂小鱼。
“我好像有点明白我想做什么了。”
他下意识地对她笑。
心脏传来一阵绵延的、贯穿全身的痛苦。带着这份痛苦,他温柔地对她说:“无论你想做什么,哥哥都会支持你。”
果然,她眼睛亮了亮,小身板缓缓靠了过来,像一只眷恋母亲的小鸟。
天上的月亮缄默不语,在海面洒下一片惨白的银辉,随着波浪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