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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噩梦了吗?”
艾尔从来不和她闹脾气,她也不和艾尔生气,就算被无言抛下,她也相信自己可以笑着打趣他说,艾尔,那么久不理我,第一句话,就只想说这个吗。
“艾尔……”
她是微笑着说出来的,但却跟着一声抽泣,尾音颤抖,浓重的哭腔。她再说不出后面的话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多说一个字,眼泪就会流出来。
第38章 失忆 锚点
“苗苗, 别哭、别哭。”
艾尔慌乱地揉她的发顶,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近到看得清她合上眼时湿漉漉的眼睫。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身子瘦弱而单薄, 因此可以与她纤细的身躯严丝合缝地缠到一起, 不带任何压迫与攻击型的、用力地贴的更紧,但那并不能止住奈苗的颤抖。
她没再发出任何声音,紧紧闭上的唇吞下所有的呜咽, 很快变得平静, 但艾尔的眼圈却红起来,眼里充满了懊悔与不安。他说尽了所有安慰的话,将下唇咬出血来, 恨不能她能用力地殴打他、辱骂他, 都好过她这样无声地哭泣。
他恨自己让奈苗如此难过, 比那老师还不如。他偶尔会想无能的他不如死掉——在被污染物袭击的那一刻, 也确实在绝望之余生出一丝解脱的快感,这样就再也不会拖累奈苗了。哪知他活了下来,而存活更像一场罪孽。
让奈苗难过的罪。
他忽然不再说那些苍白的安慰了, 两眼空灵地望着某处,一种恍然顿悟的语气道:“我死掉就好了。”
不惜暴露自己而救回来的一条命却这样说,奈苗心中也不由得腾起一股怒意,这股罕见的怒火甚至盖过了悲伤。她从他的怀里仰起头来, 扯住他的领子,微微用力地揪起来。
“说好一起去流浪。你怎么可以自己去?”她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死。”
艾尔空落落的眼神回到她的身上, 看到她瞳孔深处映照着的那盏灯,夜幕巨大的黑色吞噬了一切,徒留这一小片光晕, 点在他和她的脸上、眼里,平静但持续地燃烧着。
“我不想……拖累你。”他轻声道:“我太无能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离开你。”
说到这里,他也垂下一行泪来,那样俊美的一张脸上,水墨勾出一淌破碎的水痕。他的手从她的背上划上去,盖住他自己的脸,手腕处骨节明显地凸起来,瘦弱得一折就破。若不是白塔的任务安排,没人愿意去前线,更别说他这样薪水微薄的医疗兵。
“那位哨兵和我说……我会妨碍你。我那天问你,我会毁掉你吗,你没有回答。”
他虽并没指名道姓,但奈苗脑中立刻闪过那人的身影——安白。那天他果然删除了艾尔发来的消息,说不定还对他说了些扰乱神志的话。
“如果我被什么刺激的恢复了哨兵的能力,我会变成堕落哨兵攻击你。我无法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所以我想如果我离你远一些,赚到钱给你买药,去前线带污染物的血给你,这样才能帮助你,而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厉害的人,也不至于……伤害到你。”
“……艾尔。”奈苗轻唤了一声。
艾尔紧张地不敢挪开双手,与她对视。他如此卑劣地自我阐述,让自己显得可怜又无辜。奈苗那样温柔的人,不会再说他一句不好,但这样讨来的怜惜,自己都觉得可笑。
奈苗忽然用力地扯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与她直接相望。
“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再对我隐瞒任何事。安白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想要问我的事,为什么不当面来和我说清楚?”
这是在质问他了,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来,最严肃的一次语气。艾尔心里明白,因为他实在——实在太渺小了,若不是自怜自弃,再找不到一个存放自己的位置。可他要怎么才能说出来?就连医疗兵的身份都要伪装,他哪有这样的勇气。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奈苗索性不听了,说道:“艾尔,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按照我说的做。”
“——你不需要保护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等我,停在原地等我。我会解决掉一切,而你不要改变。”她抚摸上艾尔的脸颊,轻声道:“我忘记了太多事,需要你成为锚点。”
艾尔一怔,忽地想起在他们相遇的那天,她就曾说过,她不记得过去。
除去被老师拯救之外,不记得任何事。
她那时总是十分淡然,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偶,从不主动追寻任何事,在那样的优质学校里与同学格格不入。老师说她是被收养的孩子,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本就不合群,这种说法很快在同学中传开了。但即使所有人都嘲笑甚至欺凌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和她那显贵的家庭说过,于是他们就变本加厉。
艾尔与她一起蹲在窗台下角落里躲避最高大威猛的小团体时,曾问过她为什么。
为什么他被欺负到哭出来,绝望的不知该向谁哭诉自己的痛苦时,她却这样无所谓。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奈苗说,我没有记忆,所以我没有在意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有一个,但他不在这里。
艾尔似懂非懂地看着她,正陷入沉思,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们淋得透心凉,窗后一群人猖狂地笑起来。艾尔在无数次的噩梦里都听过那样魔鬼般的笑声,而他一向不知所措,动弹不得。
她握住了他的手。
水珠从她的发丝上滚落,端庄的制服湿的皱成一团。本该是狼狈的样子,奈苗却朝他轻轻地笑起来,好像只是无意间淋了一场小雨一般。
她到底没有反击,他也没有,因为他们都太过瘦小,可那时艾尔觉得,这些暴力好像真的变得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