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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龙井茶还是他在杭州的学生孝敬来的,可不愿用来招待这个鬼见愁。
茶沏好时,人也到了。
行,今儿脸没那么黑,大概是前些日子下雨被没带伞的他赶上了。
梁适肚中腹诽,脸上却是十二分的热情,主动对着来人说道:“介甫啊,旬日不见,风姿更甚往昔。见到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夫都感觉身上有劲不少。快,快来坐。”
面色有些黑的中年人闻言拱手道:“梁公过誉了,后学末进,不敢当此赞。”
面前这个年轻人表现得越是谦卑恭敬,梁适心中越是警铃大作。
兵法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王安石这个鬼见愁今日居然不知从何处借了笑来对他展示,必定是所图甚大啊。
梁适收了笑容,看着已经落座,周身肃然的王安石,开门见山说道:“介甫,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夫痴长你几岁,你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此番来,又是盯上谁了?”
“知我者,梁公也。”王安石一板一眼地赞美着,同时从袖中取出一份看着颇厚的箚子。
“我欲劾府州通判唐彬,梁公不日将为河东路安抚使,所以想让梁公先过目。”
朝廷前日已经发了明旨,任命梁适为并州安抚使,掌管河东路军政大权,但宣旨的天使没有报喜的商队来得快,是故梁适此时仍是并州知州的身份。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在其位而不谋其政。
王安石此举就是在让他做选择。
不同意,他会抢在宣旨的天使到来给梁适正名正位前把箚子发出去,不算他越权越级行事。
同意就更好,多了一个分量十足的盟友。
梁适知道王安石倔,但不知道王安石这么倔。
整个人气不打一处来,喝了一口茶平缓心境后把伺候的下人全部打发出去,并严令离得远远的,确保无人能够偷听后才冲着满脸期待看着他的王安石低吼道:“介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为民除害,为君尽忠,为国正序。”王安石回答得很淡然。
他不是不知道当前情势,所以弹劾河东路上下官员都选的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罪名,主要是为了提醒他们本路还有他这个能行监察权的提刑官在。
大战在即,都收了小心思,把劲全使到前线上去。
再敢玩忽职守,中饱私囊,他就敢去请上方斩马剑。
可唐彬插手综学,触到他的底线,甚至可以说是国家底线了。
他是有远谋的人,自打综学出现,就察觉出其中好处,全身心地支持。
圣人之言不是人人都能读懂并学以致用的,大家争先恐后读,倾家荡产读,无非是因为有科举取士这个香饵在前面勾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其大的诱惑。
但能金榜题名者终究是少数,无论朝廷如何扩招,让候补官员数量一日多一日,汴河里也从不缺浮起的失意人。
先秦时有诸子百家,争鸣好不闹热,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外儒内法,王霸杂之,天下的确是日趋稳定,可读书人与愚氓的分际也愈发明晰。
长此以往,天下将亡矣。
但太子殿下兴办的综学却硬生生在两者间建起了一座桥,努力弥合上千年的裂痕。
以能立竿见影的诸工技艺,先击碎敝帚自珍的藩篱,再攻克学习无用的谬论。
当经义不再是唯一的上升渠道,一家一户难以承担起的花费也在实践中发展出宗族、村坊、县中先出钱资助,学成后服务固定年限充抵学费的新形式后,发展便日新月异起来。
唐彬弄权贪墨问题不大,每个州府都有这样的人,全部弄死或许有冤枉的,但对半杀绝对有漏网之鱼。
王安石也没心大到真要复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天下大同之世。
那玩意只能是个美好愿景,吸引人不断努力去靠近。
蠹虫在不影响国家运转的情况下,尽可能少就行。
但唐彬勾结综学人员,操控综学名额,就是实打实地想要断掉不知道多少个庄户人家,多少个村镇的希望。
更严重一点来说,是府州的未来。
天下三百军州,情况各有不同,综学也就延伸出不同的方向,形成不同的优势。
现如今明州造船,环州羊毛纺织、韦州晒盐,汝州制瓷都是天下皆知,还有东京城综学这个巨无霸,吸引并吞吐着一切科场失意之人。
府州地处辽夏之间,冶炼、制弓之术远超内地州府,本来有希望冒出头的,结果被唐彬这几年在中间一搅合,后发的麟州都快要赶上来了。
梁适看他一脸正色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压怒气道:“唐彬如今是府州通判不假,可他是讲武军校的学生,一期的!
“是去过交州,立过斩首大功的太子门人!他是因为火炮炸膛断了手指,这才离了军伍,转任文职的。”
王安石不为所动:“他犯了国法。”
梁适真的要被气昏过去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还是死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