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尽是洛阳人旧墓(8)【捉虫】

自己从蜀州走到了洛阳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了。”

  兰雀闷声不乐:“可我要回去,就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苏道长说得对,我要用脑子了,不能事事都是糊里糊涂的。”

  她还是准备回想回想,“我要将脑袋里的那一片雾移开。”

  虞逢林却不愿意她像自己这般痛苦:“可想起来时路,也没有用处吧?还是等以后有用的时候再想?”

  他道:“若是你想熟悉洛阳到蜀州的路,我倒是可以教你另外一个办法。”

  兰雀还是决定要回想,但是另外一种办法她也想学。她贪心极了,“好啊。”

  虞逢林就让她去院子采了一些花和石头来。

  “每一朵花,就是一座城池。每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山。”

  他又从花上摘下三片叶子下来,“这就是那三条大河。”

  “你将它们一个一个按照堪舆图的位置摆在地上,然后拿着堪舆图一边看,一边跟着这些花和石头走。”

  “这样走几遍,你心里就有数了,等熟悉之后,再把堪舆图放下走一遍,将每一处的地名说出来——”

  兰雀立刻就懂了!她也不听他后面说的,迫不及待就开始摆放起来。

  但屋子里明显是摆不下的,她三下五下捡起石头和花就往院子里跑。

  然后顿了顿,又跑回来将虞逢林推到了廊下。

  “你盯着我,看我有没有走错好不好?”

  她欢欢喜喜在院子里走起回蜀路来,先迈出一只脚:“洛阳动身,到达长安。”

  她在书上看见过长安城,富贵侯府里的老先生还教过她一首诗。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但说出来,又有些不确定。她转身期待问,“对吧对吧?虞三将军?”

  虞逢林附和,“是。”

  兰雀就继续往下走,迈出另外一只脚:“然后到汉口——”

  她走得很起劲,一边走一边搜肠刮肚着学识和墨水,但显然没多少。

  倒是虞逢林,起初并不以为意,只当陪她玩。但慢慢地,当他浑身又痛起来,意识模糊中听见她念出的一个个的地名,忽然就觉得耳边响起了阵阵马蹄声。

  每一个地名,都是他去过的战场。他和镇北军从姑苏一路打,打了十二年,终于将匈奴人赶出了大夏,马上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朦胧中,他仿佛回到了去年秋。他收到军令,点了三千兵出城剿匪。

  去的时候谁也没有太当回事,副将苏家兄弟还骑着马在他身边追着喊:“将军,咱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去洛阳了?听闻洛阳花满城,等去了那里,你给我们买个带花的院子吧?我把小妹从老君山上接过来,我们三兄妹一块住,到时候还给你留个房间……”

  “将军,将军,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打马扬鞭,哈哈大笑:“听见了——”

  “——听见了”,他坐在轮椅上喃喃道,“我给你们买了一个种满花的院子……”

  但你们死了。

  你们就是再日夜睁着眼睛看我,也看不见了。

  虞逢林浑身冒汗,猛地睁开眼,正好看见兰雀稳稳地迈出一只脚落在了花旁,“洛阳——”

  此时临近黄昏,霞光竟然变得奇异起来,似乎用光割裂出了阴阳。虞逢林逆光看去,发现兰雀站在了阴的那一边。

  他想努力看清楚,却因为用力凝神,身上虚汗一阵阵,虚脱之际,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兰雀也慢起来。她踩下的每一个步子变得如山一般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耳朵里面也开始嗡嗡作响。

  他似乎又听见苏家兄弟跟他道:“将军,咱们中计了,前面不是山匪,是匈奴人在屠城!”

  “将军,咱们怎么办?还继续去吗?”

  “去吗?”

  “去吗?”

  “去吗?”

  虞逢林觉得耳朵已经被撕扯了下来,身上的血肉正在被人一刀一刀割下来,骨头也被人一寸一寸敲碎,他如同往常一般努力咬住舌尖,却已经没有半点用,终于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就见天已经黑了。他的眼前还是云州战场和死不瞑目的同袍。

  他苦笑一声,抬起手,刚要坐正一些,却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兰雀不知道从哪里提了盏灯来,依旧念念叨叨地在走蜀州路。

  但是——她的脚底,是无数双眼睛和尸体。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战场上,和他们融在了一起。

  虞逢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此刻,但当兰雀提着灯过来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听见自己喃喃道:“你怕不怕鬼?”

  兰雀正走得一身大汗,闻言摇摇头,“不怕的。”

  她最不怕鬼了。

  她看看他的脸色,觉得他还更像鬼一些。又见他说完这句话就不说了,便认命地用城里人的方式绕弯子去揣摩,“是我身边跟着你的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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