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有钱

府长史品阶虽不高,但受人高看,长史的手段也老道,在京城官场上算是有一席之地。越棠并不担心长史的能力或立场,但她上钟寿山一回,见识到了某些人的手段毒辣,别说长史,举朝恐怕都难觅对手,她不得不留个心眼。

  她的处事哲学还是那句话,置身事外、闷声享乐。睿王府长长久久地屹立不倒,睿王妃才能一生一世风风光光。夺嫡的纷争大可不必参与,收益与风险不成正比,傻子才上当。

  有些话,对睿王府中人不好多言,好在越棠有强大的后盾。

  于是第二日便回娘家,同至亲之人说体己话。

  右仆射与夫人程氏成婚多年才有生养,对子女很珍视。越棠上头有个阿兄,长她五岁,及她出生时,爹爹已年近五十,阿娘也四十好几,算是老来得女,对于她这个迟来的宝贝,周家上下都倾注了无穷无尽的爱。

  周家宅邸在太平坊,从睿王府过去一条直道,由东往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下车后一抬眼,越棠便忍不住笑了,雀跃道:“阿娘,爹爹!怎么都在外头?二老亲迎,让女儿如何好意思嘛。”

  周如晦刚想嗔怪女儿不庄重,走近了一照面,立时心疼起来,“瘦了一大圈儿,怎么搞的?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越棠摸摸脸,说没有吧,“我好着呢,能吃能睡,每天偷着乐,爹爹别担心。”张望两眼又问,“阿兄不在呀,是还没下值吗?”

  程夫人则满脸慈爱,仔仔细细端详女儿,边走边道:“交了夏,朝中忙着筹备应对夏汛,近来你阿兄总要近日暮才着家。”

  阿兄在门下省任给事中,二十三岁便官居五品,论起来,比那个宋希仁还要强上一大截呢。

  众人往主屋坐定,絮絮话着家常。越棠出阁后,只在归宁那日回过门,当时只身一人,还惹得周如晦老大不乐意,悄摸埋怨好多回,直言陛下不厚道,早知道便不答允这门婚事了。尊贵有什么用?新婚当夜郎子便出远门,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离谱的事。

  后来睿王薨逝,更让周家上下觉得天都塌了,白填进去一个女儿,真是亏得底掉。越棠那会儿忙着张罗睿王的后事,二老也不便上门去叨扰,日日悬心,只能听底下人代女儿传话,话里话外都是“很好”,“不必担心”,自是不信的,只愈发心疼。

  好容易挨到今天,二老见越棠虽然清瘦,但精神头很好,充满朝气的快活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周如晦连连念叨,“今日在家用过晚膳再回去,不算逾矩。”

  周如晦爱女心切,尽追着她问日常起居,问王府上下可还服管。倒是程夫人,政治嗅觉十分敏锐,主动提及万年县的事。

  “这事儿虽没声张,但你阿兄在中书门下行走,总能听见一星半点儿的风声。听说还是你在万年县撞上的,可把我吓一跳......千龄呀,你应付得过来么?”

  “千龄”是越棠的小字。当父母的没什么大愿望,老来得女,只希望她活得长,一生顺遂快乐。

  越棠也正想提呢,阿娘问起,便清了清嗓子,将当日之事娓娓道来,着重描述了一番宋希仁前前后后的可疑行径。

  二老愈听,神色愈凝重。待越棠说完,周如晦已彻底换了副做派,慈爱絮叨的老翁气质荡然无存,目光锐利,依稀犹是那个宦海沉浮中屹立不倒的老狐狸。

  他示意越棠,“你是什么想法,说说看。”

  越棠毫不含糊,“女儿以为,宋希仁是想坐实太子已薨逝的猜测,推二皇子上位。”思及过往,很难不感到被糊弄的挫败,她悲伤地看着周如晦,“爹爹,宋希仁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好门生,您从前丝毫没有察觉到吗,他竟有颠倒乾坤的野心。”

  仿佛醍醐灌顶,周如晦沉甸甸吸了口气,许多前程旧事瞬间就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颠倒乾坤......”他沉吟着,再看向女儿时,隐隐添上忧色,“陛下独有二子,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嫡出,六岁封储东宫,聪睿夙成,少时便有才名。及十五岁入朝听政,三年多的时间,举朝无人不称道殿下兼资能断,有贤主之象。”

  一旁的程夫人心思快,嘴也快,周如晦要从古讲到今,她却等不及接过话,“太子既为嫡长,又得人心,储君的地位万分稳固。这样的情形下,谁会闲得没事生异心!若说是孙贵妃娘家子侄,那还有几分合理,可宋希仁又不是,他这是要颠倒哪门子乾坤?显见赔本的买卖,却偏要去做,宋希仁这个人,相当可疑。”

  越棠说:“宋家门楣不高,而先皇后出生杨氏,东宫近臣也多是高门世家子弟,来日若太子殿下登基,宋希仁不见得会有好前程。反观孙贵妃,母家子侄官阶平平,朝中没有靠山,或许宋希仁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扶持二皇子,立下从龙匡辅的头一份功?”

  富贵险中求嘛,天下事皆如是,可程夫人不认同这个理由。

  “要行险,至少需看到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太子羽翼渐丰,且向来品行端方,易主乃是一丝苗头都没有的妄想,无异于痴人说梦。宋希仁若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功劳,就搭上全族的性命,那他不是心机深沉,而是疯了。”

  但若不是为名利,一位初入朝堂的年轻文臣,又有什么道理要做这种事?

  越棠想不明白,今日回家,就是想听爹爹与阿娘为她解惑的,可一时之间,爹爹与阿娘也没什么头绪。

  周如晦摇摇头,“人心难测,究竟为什么要做一件事,只有他本人知道,旁人不必多花心思揣度。千龄啊,宋希仁的动机,咱们暂且放一旁,有件事爹爹从前没告诉你,但看今日的情形,是该让你知道了。”

  越棠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周如晦道:“宋希仁为翰林待召,常伴天子左右。当日宫中为睿王殿下寻觅王妃人选,最后选定你,还是宋希仁在暗中使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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