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阿兄

  幽州的春夜凉风飕飕,掀起了缨徽的罗襦。

  她顺着点点烛火往前走。

  一座重檐歇山楼,四面轩窗大开。

  人影憧憧,杯盏交叠碰撞,嬉笑不绝。

  是幽州最有名的花楼,晏楼。

  这楼里嘈杂至极,隐约有筝乐飘出来。

  悲凉悠扬,似孤雁悲泣。

  缨徽怔住。

  “姑娘。”裴九思追来,欲带她离去。

  却有官兵涌入晏楼。

  楼内尖声四起。

  一片纷乱中,一个男子匆匆奔出。

  他头戴女子的幂离。

  经过缨徽身侧,夜风拂起半边纱,露出俊秀的脸庞。

  缨徽似被箭击中,当即就要去追他。

  却被裴九思紧紧拉住。

  他压低声音:“姑娘,莫动,这里很危险。”

  他一壁拉着缨徽,一壁躬身揖礼:“四郎君。”

  李崇游负袖阔步从晏楼里走出来。

  他仍旧挂着温文闲逸的笑。

  问为首的检校尉:“这是做什么?”

  检校尉是李崇清的心腹。

  潦草施过礼,道:“奉都督之令,前来捉拿乱党。”

  “哦?这等风花雪月之地竟也会有乱党吗?”

  李崇游漫然问道。

  检校尉向前一步。

  道:“定州事变,檀侯下令务必将谢氏余党捉拿归案,都督重任在肩,四郎君若知道贼子去向,请千万告知属下。”

  李崇游莞尔:“我不过一个庸人,怎能知道这种天机。也是我今日贪杯、流连花楼得不当,可别误了你的事才好。”

  检校尉低首:“四郎君折煞下官了。”

  话音刚落,李崇游拔高了声调:“七弟也来了,今日可真是热闹,你莫不是也是为这晏楼里的头牌娘子幺娘的琵琶而来?”

  李崇润寻缨徽而来。

  本不欲牵扯进事端,潦草唤了句“四哥”。

  拉起缨徽的手就要走。

  缨徽仍旧丝纱遮面。

  众人只能看见那绿云绕绕。

  以及罗襦包裹的窈窕身姿,云袖下的凝脂细腕。

  叫李崇润擒住,被迫依偎在他怀里。

  不尽旖旎。

  这等暧昧场景。

  再顺着李崇游的话往下想,众人当缨徽只是寻常花娘。

  李崇润按下缨徽的挣扎。

  一路快行,将她塞进马车里。

  吩咐裴九思:“将护卫都召回来,今夜这条街里不能有咱们的人。”

  边吩咐,边将从马车里探出头的缨徽再摁回去。

  缨徽心乱如麻。

  今夜之景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撩过。

  唯有那张脸刀凿斧刻般镌入心里。

  阿兄。

  虽然数年未见。

  可她就是无比肯定。

  那就是阿兄。

  那面容无数回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怎可能认错?

  那检校尉怎么说的来着——“定州事变,檀侯下令务必将谢氏余党捉拿归案。”

  定州果然是出事了。

  她再度想要跳下马车,被李崇润推搡回去。

  他捏住她的肩胛,罕见地对她动了怒,厉喝:“要干什么?”

  缨徽想只被激怒的狸奴,不语,只是一昧撕扯挣脱。

  奈何两人力气悬殊,被压制得狠狠的。

  终于力竭,歪倒在马车里呼呼喘着粗气。

  两人厮打时,马车仍旧缓缓驶行。

  裴九思这些人跟在李崇润身边数年。

  见惯风浪,格外沉稳,只当没听见。

  缨徽突然被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住。

  她好像是离阿兄出现过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这样一走,会不会就像四年前。

  从此天涯,再也见不到。

  不对,今日场景甚至比当年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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