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正文完-
怀珠独自站在斜风细雨中,周身裙纱都被打湿了。她仰头望向天空,色淡如水,长睫上挂着几颗透明的雨珠,神情萧索。
半晌,她极轻的噗嗤一声,似在嘲笑自己。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忘不掉那人。
似一张网,她的人生都被困死了。
叮咚的雨声,悲凉的哀乐。
谁能知道,这淡淡的忧伤已积年累月逐渐侵入她的五脏六腑,快让人崩溃了。
雨色氤氲。
时辰到了,怀珠到书院接念姜回去。
到家里,蓦然发现篱笆院门口挂着一封雪白的信笺,盛少暄寄来的。
怀珠叫念姜独自去玩会儿,打开了那封信,果真是盛少暄的笔迹。
那日一别已将许多话说清楚,今朝来信,专程是问她们娘俩过得好不好的。
好几页纸废话的最后,盛少暄终于提及——永嘉三年怀帝病重时,他去寻找的莲生大师的事——墨迹至此濡湿氤氲,宣纸墨点凌乱,想来落笔时十分踌躇犹豫,但最终还是写了出来。
信上说,盛少暄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莲生大师找到,陛下却已病入膏肓。
陛下当时病重糊涂,喃喃扪心自问:当皇帝还是当平民?
是当皇帝高高在上地控制她,还是顺遂她的心愿,当个平民过她喜欢的生活?
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春夜,她曾经问他,皇位和她哪一个更重要。
他当时很迷茫,也是病重之后才想清楚的。如果当皇帝只是为了得一人心,那么没有了这一人心,一切都将是虚无。坐拥龙椅享无边江山,也只饮无边孤独和遗恨罢了。
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
今后,他只做陆令姜。
只可惜,想明白得太晚了。
莲生大师念着昔年情谊赶赴京师,愿意竭力一试为帝解白一枝囍的毒素。
事情本有了些眉目,陛下本也怀着满心欢喜,打算告诉她:他可以和她白头偕老了,不必阴阳永隔了。
但那一日在太极殿,陛下问她是否有一点喜欢过他,她决然说从来没有……陛下忽意识到,从头到尾只有自己一人演独角戏。
今生因为想要得到她,他变得好卑鄙、丑陋,自私,使尽了手段。这样的他,甚至连他自己都厌恶,又如何指望她喜欢。
龙驭宾天那日,盛少暄和怀珠在夜风中偶遇,进行了一场谈话。
当时陛下就藏在九龙墙壁后,听她静静说说“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今后归隐在这天下之间,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的情孽买单”——他心如刀割,漆黑的眸中冰凉的泪如雾气凝结滑落,恨不得真躺到棺材葬了算了,的的确确不该再打扰她平静的日子。
所以陛下放手了。
让这场情孽,最终做个了结。
一切,以他的“葬仪”为终结。
她本非笼中雀,何必打造金笼?
翦尽翅翎愁到身。
强扭的瓜……注定是不甜的。
这一场没头没尾、没有任何结果的孽。
从此以后,他也再不当皇帝,而只做个普通人。
信最后的最后盛少暄说,他怕你不喜欢,惊扰你的生活,决定从此再不见面,只默默守护你。
五年来,他其实一直默默在你身边,知你初初有孕时纠结复杂的心情,知你十月即将分娩彻夜辗转的痛。也知道,你给他立了一座衣冠冢,但每年只是去唾口水。
他暗中吩咐我月月给你送东西送补药,但不许用他的名义。秀才欺负你时,命我替你撑腰。似这般的事,他还做过许多许多。当然,他控制不住嫉妒的心,偷偷替你挡了几朵烂桃花,也曾背着你犯浪用一枝狗尾草逗过一两次女儿。
女儿的名字叫念姜。
他说:他不信你不爱他。
你为什么不喜欢所有三眼白,仙鹤目,性温和,或姓陆、路、卢、鲁的人呢?
你恨他么?还是你爱他。
念姜,不就是最好的痕迹。
“白小观音。”
——口是心非的坏东西。
那夜你梦游,其实不是看到幻觉了,而是他实实切切就在你身边。不做皇帝后他常常饮酽茶,饮相思入喉,饮遗恨入喉,每每借着浓重的夜色,他才敢瞥你一眼,聊解相思之苦。
没想到那日你早起了,差点发现他。
……准确的说不是早起,而是梦游。
幸好你只把他当成梦境中的人,可拥抱却是实质。
当你哭着扑在他怀里说“我这些年过得不好”时,他的心也快碎了。
他再也忍不住破坏放你离开的承诺,揉揉你的头发,怜惜地捧着你的脑袋,吻掉你的泪珠,期盼这场梦永远别醒。
你的梦想是“多要些梦”。
所以接下来的几日,他频繁借着梦的幌子来探望你,自欺欺人